人又为什么要走出语言?人——语言同在。语言的边界就是生命的边界。太阳下,人是一块最黑暗的大陆,除了自身的语言自明,任何身外的光都不能照亮他(她),尽管那也不过一闪即逝,而且,熠耀的时刻也是遮蔽的时刻。人必然生在语言中,也必将葬在语言中。语言是生命最初的也是最后的形式。
任洪渊词典
人生在语言中 葬在语言中
一个个字的流放者 不能从一个词的边境逃亡
4.1 生于语言也葬于语言:词语的器官化与器官化的词语
人是怎样走进语言的?或者是生命偶然的选择,或者是一种神赐一种天启。我们还是把语言前史的回溯留在神秘中吧。
语言后的人类,未出生,词语早已预谋了我们的一生。
我们在语言中第二次诞生。词先于思,甚至先于物,我们在叫出自己的同时叫出了自己的世界,我们一生都是一个个词的永远流放者,再也不能从一个词的边境逃亡。我们在语言中重构了自己的第二自然。从此,我们有了穿过语言观照世界的眼睛和穿过语言聆听世界的耳朵。我们的感官生长在语言上。失去语言,我们将是盲者、聋者,并且感官死亡。英语没有汉语词“青”,以英语为母语的人就没有天生“青”的感觉。“青”既不是“Blue”,也不是“Green”〔1〕。从此,我们先是从语言中然后才从玫瑰丛中闻到花香,连地球也环绕语言转动,连气脉和血流也循环在语言中,连梦也是语言碎片的错乱拼置。从此,语言前的一切对我们都失去了意义,第一自然中那些“看不见自己”的火光,那些“听不到回声”的轰鸣,还有那些石头碰击石头的“没有痛苦”的伤痕,都失去了意义。从此,我们“即使穿越了南极的冰雪,也走不出一个秋字的边疆。一千个秋天,摇落在一张叶子上”。那是一行一行雁都飞不过的北回归线,一代一代人也抛不下的一片词语落叶——一片词语落叶长久抗拒着阳光,飘落了一千个秋天,也没有飘下。而我们被语言隔断的双手,却再也不能直接触及一片黄叶的自然飘下了。